當一位女性決定讀博,她將面臨什么?
“女孩子讀到研究生已經可以了”“讀得好不如嫁得好” “讀完博士出來,都二十八九歲了,那……”這些來自家人、朋友,甚至是導師的真實話語,常常勸退著女性讀博之路。
實際上,在本科、碩士階段,女性已經成為主力軍。根據教育部2020年發布的高等教育數據,本科階段女性占學生總數的53.70%,碩士研究生階段女性占學生總數的52.53%。但是到了博士階段,女性的占比銳減到41.87%。
越往上越難,這既是女性博士的真實處境,也是她們的心聲。如今,又是一年畢業季,新一屆博士申請的時間線也在推進中。《中國科學報》與四位即將讀博、或已在讀博的女性聊了聊。
作為女性,“我”為什么要讀博?
“我覺得讀博是一輩子的事情,因為看書是快樂的,做學問是快樂的。”當被問及為什么決定讀博,研三的田雨如是說。今年9月,她將前往所學專業排名第一的高校讀博。
當我們問“女性為什么想讀博”,其實更接近于問“人為什么要讀博”。在拓展知識邊界的追求上,讀博并不區分性別。而不少女性讀博的選擇,在學術追求以外,也有基于性別的獨特考量。
在就業壓力日益嚴峻的今天,女性讀博也許能贏得更廣闊的職業前景。即將畢業的博士生江筠介紹,自己所在工科專業中,女性的就業環境相對惡劣:不少企業設置的崗位只限男性,即使是男女都要的崗位,企業也會更在意女性生育和回歸家庭的可能。
不過,在面試高校教職的過程中,江筠感受到“性別友好”。在有博士門檻的高校教職招聘中,通常更看重研究方向和科研成果,而非像部分企業那樣關注性別因素。
同時,讀博所帶來的學術研究環境的改變,也許能催生研究中性別觀念的更新。
在英國讀博的陳靜提及,在兩位女性導師的影響下,自己意識到,在國內做定性研究時,對女性研究者調研實踐的方法論討論的缺失,限制了國內相關研究的發展。同時,在方法論層面討論女性研究者的角色定位,對學術界女性的職業發展至關重要。
陳靜也提及,自己在碩士階段曾被同校博士性騷擾,但校方的態度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一事件也令她想換個學術環境。
讀得好,不如嫁得好?
陳靜回憶,自己向碩士導師確認讀博意愿時,導師欲言又止:“讀完博士出來,都二十八九歲了,那……”
導師沒再繼續說下去,但陳靜知道,導師的后半句話大概是“個人問題怎么解決”。
對此,江筠頗有同感,她的壓力來自家中親戚。她介紹,自己所在的工科專業碩博連讀普遍采取“2+4”模式,讀完博要到臨近30歲才能步入社會。自己家中親戚觀念比較傳統,甚至帶有一些“封建”的影子,他們會建議“女孩子讀到(碩士)研究生已經可以了”“讀得好不如嫁得好”。
不少導師在招收碩博學生時,也會顧慮學生在校期間成家、生子。“身邊的例子不多,學校確實有這種現象;但普遍意義上,大家會把讀博和結婚生子的時間錯開。”江筠介紹說。
女性博士的婚戀問題總能引起許多共鳴,在豆瓣“博士互助組,今天你畢業了嗎” “我們都是女博士,我們都站中間”等小組中,婚戀問題是學術之外的一大話題。
豆瓣小組的重度使用者張鈺認為,女性讀博是會比男性要難一些,因為女性的世俗意義上的青春總是被濃縮在短短的二十多歲,再加上對女性身體的物化,如所謂的生育最佳年齡等等,讀博的女性往往要面對很多普通人的不解和評論,并且要去自我開導。
目前,張鈺正在英國top2高校讀博。她補充道,“我很慶幸我的父母可以跟我一起進步,并且會去反思自己,不會給我一些世俗上的壓力。”
導師怎么看“女博士”?
田雨讀碩士所在的師門中,學生在數量上達到“性別平衡”。
這是導師有意為之。由于田雨這屆是清一色的女學生,導師從下一屆招生開始,有意多招男生,保持性別平衡。而田雨所在的文科專業中,男女比例約為1:4。
在選題會上,田雨發現導師對性別議題并不關注,并建議她轉向“更廣大、更有價值的社會議題”。在接受采訪時,田雨反問記者,“難道性別問題不是最基礎的社會議題?”但在導師面前,她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江筠所在的工科專業中,在碩士階段男女比例約為1:1,而博士階段約為3:2。她觀察到,“女生近幾年讀博的比例高了很多”,自己的導師每年只能招一個博士,連著四屆招的全都是女博士。對此,江筠強調做科研因人而異,但在自己所在的課題組,“男生真的卷不過女生”。
不過,由于工科專業涉及偏遠地區的項目外派,部分導師在招生時確實有性別偏好,認為“男生比女生能干活,肯吃苦,邏輯思維能力比較強”。
江筠并不認同這種刻板印象。她介紹說,自己身邊的女性工科博士“都很有韌勁兒”。她認識一位女性博士,為了太陽能高溫熔鹽蓄熱項目在發電廠呆了大半年,“有爬高爬低的操控作業,高溫能達到七八百度”。最終,這位女性博士發了兩篇SSCI,達到畢業要求。
她總結說,女生更多心里有傲氣,不愿意輕易服輸。
女性科研人前路何方?
田雨將在今年9月前往所學專業國內排名第一的高校讀博。她說,自己還沒有完全想好未來到底要研究什么,但知識本身能帶來價值感。
陳靜和張鈺將繼續自己在英國的人文學科研究。張鈺說,她發現自己在學術表達上更喜歡用一些規避矛盾式的溝通方式,而一些男性研究者可以做到更加assertive(堅決)一點,自己也是盡量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作為應屆博士畢業生,江筠已經通過論文預答辯,預備畢業后進入高校工作。對于親戚口中的婚戀大事,她說自己還沒有體驗夠更廣闊的生活,讀博之路只想為了心中的理想拼搏一下。
寄望以上四位女性博士生都有光明的未來。
與此同時,女性科研工作者的現實困境也值得被看見。在2021年舉辦的第四屆世界頂尖科學家論壇的“她”論壇上,沃爾夫醫學獎得主Lynne Maquat將科研界女性人才的大量流失,比作泄漏的管道(leaky pipeline)。
目前,全國科技工作者中女性占比約45.8%,但隨專業技術職務的提高,女性占比逐級減少,女性科技領軍人才匱乏,“剪刀差”現象較為突出。2019年,有關國家級人才計劃入選專家學者中,女性占比僅為10%左右。
從碩士到博士,從博士到“青椒”乃至更高層級的專業人才,科研界的女性人才依然面臨深造和升級的重重壓力。彌補女性科研人員流失的泄漏管道,依然任重而道遠。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出現人名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2021/indexch.htm
https://science.caixin.com/2021-11-16/101805616.html
http://www.nwccw.gov.cn/2022-01/24/content_298178.htm
http://www.gov.cn/zhengce/2021-07/19/content_562597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