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6年“科技三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科技創新、科學普及是實現創新發展的兩翼,要把科學普及放在與科技創新同等重要的位置”。這次講話也被看作是又一個科普創作春天的到來。
■本報記者 胡珉琦
《我們愛科學》《科學天地》《科學與文化》《知識就是力量》……還有多少人記得,在40年前那個知識匱乏的年代里,那些給了普通老百姓憧憬和幻想未來機會的科普雜志。其中,一本名叫《科普創作》的雜志的風格顯得格外不同,它不但發表科普作品,同時也刊出了大量科普政策解讀、理論研究和作品評論。
遺憾的是,那段歲月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大多數科普雜志很快被商品化浪潮所淹沒,《科普創作》一樣無法幸免。
時局變遷,二三十年之后,繁榮科普創作,提升國民科學素質,上升到了國家戰略高度。《科普創作》在經過整整25年之后正式復刊回歸,讓那些曾經歷過“科學的春天”的人,別有一種感懷。
只是,隨著社交自媒體時代的來臨,科普創作的平臺和渠道早已大大拓寬,作為一本嚴肅、傳統的科普雜志,它為什么需要存在?它還能做什么?
一個少年眼中的科普春天
對于今天的青少年來說,高士其這個名字恐怕鮮有知曉。但在上個世紀70年代,周恩來稱,他的名字就代表了中國科普!
1979年,11歲的尹傳紅第一次認識了這個名字。他還記得,那天中午,母親下班回家,一邊從自行車上把菜取下來,一邊對著他喊:“我給你買了一本書,高士其寫的,《你們知道我是誰》。”《你們知道我是誰》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為高士其新出的一部科學詩和科學小品集,書名就是其中一首科學詩的題目。
同一時期,除了高士其,尹傳紅還知道了深受高士其寫作影響的葉永烈。葉永烈的《小靈通漫游未來》在1978年由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它是我國“文革”后出版的第一本科幻小說,面市以后立刻引起了轟動,一下子就印刷了300萬冊。
在尹傳紅眼里,葉永烈在科普領域簡直就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他創作的科學小品文、科幻小說,文理交融,筆觸流暢,讓尹傳紅十分癡迷,他幾乎把所有能找到的署名“葉永烈”的圖書或文章全都讀了個遍。
不僅如此,出生在南方小城柳州的尹傳紅,還是學校同齡人中,少有的能夠接觸到像《現代化》《少年科學》《我們愛科學》《知識就是力量》等等這些科普雜志的孩子。也正是因為閱讀這些雜志,讓他“遇到”了日后對他人生、事業產生了重大影響的美國科普巨匠和科幻大師阿西莫夫。
他說,這得歸功于他的工程師父親。
尹傳紅記得,當時父親在工廠一個月的工資只有38塊錢,但卻舍得花差不多整月的工資,為孩子們全年訂閱科普、文藝類雜志。每天一吃過晚飯,父親還會拿上一張唱片,領著一雙兒女,到有電唱機的鄰居家放聽學英語。
很多年后,尹傳紅在阿西莫夫回憶父親的一篇文章里讀到這樣的話:他不讓我閱讀他出售給別人的那些雜志,因為他覺得它們會擾亂我的思想——然而,他讓我閱讀科學幻想雜志,因為他尊重“科學”這個詞,并且覺得它們將會誘導我成為一名科學家——他是對的。
尹傳紅曾特意將這些文字打印出來給父親看。可在當時,年幼的他并不知道父親這么做到底有著怎樣的契機。
將近40年前,正是改革開放的開端,整個國家處于撥亂反正、百廢待興的階段。1978年3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在全國科學大會開幕式上作重要講話,提出了“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論斷。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在大會上發表了著名講話《科學的春天》。
1979年8月,中國科普創作協會(1990年更名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成立時,胡耀邦、鄧穎超等黨和國家領導人蒞臨會議,這在今天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這些領導人的講話和行動不僅極大地鼓舞了知識分子,也直接推動了科普創作的繁榮。全國各地科普類雜志紛紛復刊、創刊,給了生活在知識匱乏年代里的普通老百姓得以憧憬未來的機會。
憑著《十萬個為什么》《小靈通漫游未來》成為科普創作“明星”的葉永烈,在上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短短幾年中,集中創作了幾百萬字的科普、科幻作品。
除此之外,葉永烈也給全國遍地開花的科普雜志撰寫創刊評論,湖南的《科學天地》、浙江的《科學24小時》、四川的《科學文藝》、上海的《科學生活》、天津的《科學與生活》、安徽的《科苑》、云南的《奧秘》、福建的《科學與文化》……近80歲高齡的葉永烈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張口就能說出這些名字。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科普創作》也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它由中國科學技術普及創作協會主辦。尹傳紅第一次接觸這本雜志,是升入初中三年級那年。
“閱讀大量的科普文章和科幻小說,一方面增進了我對科學的理解和興趣,另一方面,也讓我漸漸地愛上寫作,萌生了從事科普創作的念頭。有一陣,我特別好奇,想知道那些優秀的科普、科幻作品究竟是如何寫出來的。”尹傳紅說,《科普創作》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既有作品觀摩也有評論文章,這對正在學習、嘗試科普創作的年輕人來說是很好的指引。
葉永烈記得,《科普創作》正式創刊以后,曾就《小靈通漫游未來》專門組織了一次作品評論活動,邀請作家、編輯,甚至還有美術編輯,對這本書的主題思想、意義、科學內容、體裁、寫作技巧、美術設計等方面進行了多方位的討論。這些內容,連同葉永烈的《小靈通漫游未來寫作經過》一文,都被刊發在了1980年第1期雜志上。此后,他還接受過雜志的長篇專訪,發表過自己對科幻小說的看法。
事實上,當年的《科普創作》還常常能邀請到大科學家撰寫文章。中國科普作家協會首席顧問、中國科普研究所首任所長章道義,在他回顧《科普創作》創辦歷史的文章中就曾提到,1979年試刊號,開篇的兩篇文章分別是當時科學界非常有影響力的人物——中國科協代主席和北京大學校長周培源院士和中國科學院副院長錢三強院士撰寫的,前者題目是《迎接科普創作的春天》,后者是《為提高中華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作出貢獻》。
讓尹傳紅印象深刻的是,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先生曾在雜志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理工科學生的文字表達能力不足。他認為,“大學生畢業時除了要交一篇畢業論文,還要有一篇科普文章。研究生應該要完成兩個版本的碩士或博士畢業論文,一個是專業版本,一個是科普版本。”
這些科學大家、知名科普作家身體力行,表達對科普的關愛,給了科普創作界,也給了像尹傳紅這樣的學生讀者以很大的激勵。
于是,每個雙月的某個日子,他總要到傳達室詢問雜志到了沒有,生怕它被別人拿走。到天津讀大學后,他還曾專門去過一次雜志編輯部,購買早年出版的《科普創作》。至今,尹傳紅還把它們完完整整地收藏著。
大學二年級時,尹傳紅嘗試著給《科普創作》投過兩篇科學小品文,盡管當時沒被刊用,但因為收到了編輯吳定潮、張傳達的回信,絲毫不覺得沮喪。
作為業余科普創作者,尹傳紅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科普創作》上有些戲劇性。那是在1992年4月,他大學畢業兩年后成為一名科學記者。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從新華社一位同行的口中得知,他最喜愛的科普作家阿西莫夫前兩天告別了人世,即在第一時間聯系了《科普創作》的編輯,并為雜志撰寫了一篇關于這位重要人物的悼念長文。尹傳紅成了最早在國內報刊報道這則新聞的記者。
只是讓他無法預料的是,《科普創作》就在當年年底宣布停刊,持續近十年的科普黃金期逐漸走向低谷。大多數科普雜志只是曇花一現,更讓人遺憾的是,像葉永烈這樣的知名科普作家早早因為環境變化而受到“擠壓”,徹底離開了科普創作界。
破冰,再升溫
葉永烈和科普界的破冰之旅發生在5年前,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時,他參加了“科普創作論壇”,并且喊出了“讓科學流行起來”的話語。他再次感受到了來自對科普創作事業的誠意。
在2016年“科技三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科技創新、科學普及是實現創新發展的兩翼,要把科學普及放在與科技創新同等重要的位置”。這次講話也被看作是又一個科普創作春天的到來。
在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和中國科普研究所的推動下,《科普創作》時隔25年,在2017年8月正式回歸。中國科普作家協會黨委書記、中國科普研究所所長王康友認為,利用協會科普創作人才資源,搭建科普創作交流平臺,《科普創作》不應缺席。今年,正值《葉永烈科普全集》正式出版,受到編輯部的邀請,他也將《葉永烈科普全集》札記發表在了復刊的第一期雜志上。
而對尹傳紅而言,在這長長的20多年時間里,少年時期所知所讀的知名科普作家、科幻作家,他幾乎全都認識并打過交道,有的還成了忘年交。他也從一個《科普創作》的小讀者,成為了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常務副秘書長,復刊后《科普創作》的編委會成員,并在第一期上發表了一篇介紹葉永烈的文章。
時局變遷,給了《科普創作》第二次機會,不過,在如今的社交自媒體時代,科普創作、交流的渠道和環境顯然與40年前有著巨大的不同。
“為什么仍然需要這樣一本雜志?我們能拿它做什么?”中科院院士、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長周忠和在采訪中脫口而出,“就是通過評論引領科普創作的發展,讓那些有遠見卓識的思想脫穎而出。”
這與葉永烈所寄予的希望不謀而合,“作品展示可以少,但必須立足于評論,培植年輕的科普創作人才”。
事實上,這也反映出了當下科普創作事業的一個現實問題,有關科普創作的理論研究比較匱乏,缺少高屋建瓴的思想指引。
“雖然每個創作者有各自的創作技巧和創作歷程,但要是沒有了理論指導,就有可能陷入盲目。比如,當年的科普創作者在內容類型上曾做過很多積極的嘗試,科普小說、科普相聲、科普劇、科普小品·散文·童話、科學詩,甚至科普美術,形式非常豐富多樣,時至今日,這樣的探索后繼乏人。”尹傳紅說道。
因此,王康友也表示,《科普創作》將首先面對科普創作者、科學家群體,研究各個學科分類的科普創作規律,提供如何進行科普創作的建議和啟示,無論是在科學性、文學性、藝術性還是思想性上。
特別是,他還提到,迫切需要研究和探討互聯網時代如何做好科普的融媒體創作,才能面向更廣大的普通受眾。
此外,無論是周忠和還是王康友,都不約而同地指出,要想真正促進科普創作能力的提升和建設,光靠政府是不夠的,還需要培育市場,把市場做大。“市場的推動會促進科學普及效果提升,只有消費者參與進來,才能促進更多更優秀的科普作品創作出來,滿足更多人的科普需求。”王康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