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域內94.5%的面積是荒漠和荒漠化土地,30余萬人生活在最窄處不足10公里的狹長綠洲上;全縣年均降水量110毫米,蒸發量2646毫米――這就是甘肅的民勤。
5月中旬的民勤,時不時揚起陣陣沙塵。從縣城向北驅車80公里,只見路西并排矗立著兩塊紀念碑,一塊碑上鐫刻著溫家寶總理的題詞“決不能讓民勤成為第二個羅布泊”,另一塊碑上刻著“關鍵在節水,民勤變民富”。
國家的決心,民勤人守衛家園的信念,都在這兩句話里。
關井壓田 地表水流量減少,地下水過量開采,迫使綠洲關機井,壓農田,生產生活定額用水
紀念碑南面的大片荒漠,被當地人稱為青土湖。湖水呢?只能到歷史記憶中尋找――西漢初水面達4000平方公里,隋唐時有1300平方公里,明清時剩400平方公里,1959年徹底干涸。如若不信,刨開表層的黃沙,隨便抓一把青灰色的細沙,里面有不少水生動物的遺骸碎片。
失去水的滋潤,這片留有“蘇武牧羊”傳說的土地迅速沙化,與巴丹吉林、騰格里兩大沙漠連成一體。青土湖的變遷,昭示著水退沙進的自然規律。
千百年來,發源于祁連山的8條河流,其中6條在其下游匯聚成石羊河,哺育了民勤綠洲。近幾十年,隨著氣候趨旱和人類活動加劇,石羊河來水量銳減,民勤人種田由過去的引河水漫灌改為打機井取水,全縣機井一度達到1萬余眼,地下水開采量急劇增加,其平均埋深由上世紀60年代的2.78米下降到2006年的17.5米。
水資源匱乏,導致民勤綠洲由上世紀50年代的1602平方公里萎縮到目前的1313平方公里,水質不斷惡化、土地鹽漬化程度加重、荒漠化速度加快、風沙危害加大等生態問題蜂擁而至。
民勤綠洲的存亡,直接關系河西走廊的安危。人們該如何選擇?
2007年,經過國家層面多方論證形成的《石羊河流域重點治理規劃》開始實施,核心就是均衡配置流域內的水資源,以水定發展。對于農業用水占大頭的民勤來說,實施規劃意味著必須關閉部分機井,壓縮農田面積,生產生活定額用水。
毗鄰縣城的蘇武鄉鄧岔村二社農民趙一德全家4口人,原來種著14畝地,現在不到10畝。“前幾年,地下水已經礦化了,澆在地里莊稼受不了。”他說,“我們其實很矛盾,想多種點地,但生態情況不允許,關井壓田也是迫不得已。”
縣里發放的用水水權證書上,寫著老趙全家今年的配水定額:農田灌溉每畝380立方米,其中地表水280立方米,地下水100立方米;防護林等生態用水共240立方米,全部采用地下水;生活用水每人每天50升,牲畜用水增加1倍。
縣節水辦公室副主任姜有忠介紹,縣里按照人均2.5畝耕地,畝均415立方米水的灌溉定額,調整農田配水面積,到去年底全縣已壓減農田32.24萬多畝,關閉機井2295眼。同時,統一調度地表水和地下水,統一分配生態、生活、農業、工業用水,從縣到鄉、村、社、戶逐級明確水權,實施嚴格的水資源管理措施。
農業轉型 調整種植結構,推廣節水灌溉技術,提高農業效益,不讓群眾餓著肚子保生態
關井壓田,是為了節約水資源,逐步實現地下水采補平衡,地下水位停止下降,有效遏制生態環境惡化趨勢。但是,“關”和“壓”又不那么簡單,用水少了,農田少了,要保證農民收入不降,農村社會和諧,農業持續發展,就得在提高水資源利用率、調整種植結構上下功夫。
情況變了,田怎么種呢?在鄧岔村,趙一德家的日子處于中等水平,今年種了3畝小麥、1畝玉米、4畝葵花。小麥作口糧,玉米當飼料;葵花耐旱,這幾年行情不錯。還有6分多地,正在建日光溫室,準備秋天種蔬菜。
建日光溫室得花多少錢?趙一德說,自己出5000元就差不多了,政府的補貼加起來有1萬元,包括貼息、買種苗、上自動卷簾機、建蓄水池、搞滴灌等,都有補貼。
關井壓田之前,民勤農民普遍種植小麥、玉米等耗水量大的作物,這幾年經過調整,目前全縣葡萄、藥材、葵花、棉花、茴香等節水型高效經濟作物面積占總播面積的60%以上;通過田間節水改造,推行大田滴灌、溫室滴灌等節水技術,節水農田占到總播面積90%以上;每立方米水效益由2006年的2.861元提高到2009年的5.553元。
“關井壓田,絕不是讓群眾餓著肚子保生態,而是以此為契機,倒逼民勤農業轉型、增效。”主管農業的副縣長李鵬說,“如今,民勤節水型農業的主導地位日益突出,群眾積極革新灌水方式,想方設法淺澆薄灌,全社會節水意識明顯提高了。”
今年,民勤還要關井723眼,壓減配水農田11.87萬畝。基層的一些干部也不諱言問題:關井壓田好比負重爬坡,越往上走越吃力。關的井、壓的田越多,農民就越得向有限的土地要效益,許多實際困難事先想不到,來了又繞不過。
比如,在1畝地上建一座標準日光溫室,造價3萬,雖然有政府補貼,許多農民還是造不起。大田滴灌,第一次投入之后,工程可以使用3年,后期運行管理繼續讓農民投資,有很大難度。還有農作物與節水技術的配套問題,老百姓自主種田,你種棉花,我種茴香,他種辣椒,各種作物的滴灌方式不同,滴灌設施卻是同一標準,難免“腸梗阻”。
“這些問題看起來是小事,又非解決不可,不然農民收入就會受損,關井壓田和農業轉型等大事情就要受影響。”經常組織農民搞節水培訓的三干渠水管所所長陳建華說。
農民轉業 綠洲邊緣的風沙線上,農民正在向治沙工人轉變,促進人、地、水、沙的和諧
民勤綠洲的西、北、東三面都是沙漠,風沙線達408公里。近年來,縣里依托“三北”防護林建設等重點林業項目,在風沙線上建成長達300多公里的防護林帶,有效治理大小風沙口近200個。
出縣城西北16公里,是綠洲西部巴丹吉林沙漠四大風沙口之一的老虎口,人們在這里已經種了7萬畝的梭梭,但風沙仍然很大。
叫它老虎口,意思是沙患如虎,風沙線上的老百姓好比虎口覓生。林業局工程師路林平說,風沙線上居住著6萬多的農民,生存條件十分惡劣,不僅自己的生產生活成本很高,而且給資源環境也造成很大壓力。
搞生態移民不行嗎?當地也嘗試過,發現移民并非易事,首先是安置區不好選,選定的安置區與遷出區相比收入反差大;其次是遺留問題多,移民人心不安。
蘭州大學的專家調查研究后還發現一個重要問題,在民勤不單是人口總量對資源環境造成了巨大壓力,而且全縣93%的勞動力分布在勞動生產率最低的農業特別是種植業上,消耗了全縣82%的水資源,僅僅創造了42%的產值。但是,在三面環沙的綠洲邊緣,如果簡單地減少人口,又會導致防沙治沙等生態建設的主體缺失,一旦人退,必然沙進。
能不能通過適度的政策保障,讓人、地、水、沙四大要素最大限度和諧共處,在不進行易地移民的前提下,既保證群眾生活有出路,又促進生態恢復?
2007年10月,綠洲東北部風沙線上的東湖鎮正新村,開展了一場“農民轉業”的試驗。
參與這一試驗的150戶、764人仍在原地居住,每人每年可以得到政府發放的2000元生態專項補助,原有農田轉為種植節水效益明顯、經濟效益較高的飼草作物和中藥材,勞動力統一參加政府組織的壓沙造林,逐步實現種地農民向治沙工人的轉變。
正新村村委會主任盧戰先告訴記者,去年試驗區內人均政策性收入和勞動收入達到4100元,比以前增加300多元。用水總量節省了2/3,生態用水比例大大提高,更利于壓沙造林,恢復天然植被。
“我們壓沙造林,政府另外還有補貼,可以搞沙產業經營,收益歸自己,大家的積極性比過去大多了。”村民何貴榮說,“這兩年壓沙造林面積,超過前十年的總和。”
正新村的試驗讓人欣喜。縣里計劃到2020年之前,把“正新模式”推廣到風沙線上所有的村莊,民勤人希望在資金和項目上得到上級部門和社會各界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