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污水不減反增責任之爭能否從此畫上句號？

　　在山西省河津市，從政府官員到企業負責人，都表示沒有污水排入黃河，然而記者在兩次采訪中，卻發現流入黃河的滾滾污水不減反增。

　　山西的母親河汾河進入河津市境內，也就基本進入了汾河的河尾。這里曾是汾河流入母親河黃河的地方。

　　山西環保攻堅發起治水戰役，汾河全線嚴格堵死企業排污口，汾河流域縣縣建設城市污水處理廠，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讓汾河不再向黃河排污。

　　記者多次來到山西省西南部城市河津市進行采訪。說起汾河水污染治理，河津方面有關人士說，河津市沒有一個企業向汾河排污；而說起黃河水污染問題，河津有關方面也表示，河津市不向黃河排污。

　　然而，記者在位于河津市黃河邊上的清澗灣采訪時卻發現，有一條污水滾滾的渠道直通黃河灘涂，渠中流淌著來自城市、企業和鄉村的混合污水，這些污水沒經任何處理就直接排入黃河。河津市不向汾河排污了，卻依然向黃河排污。

　　2009年8月17日，記者來到河津市采訪，看到的是這樣的問題；今年5月15日，記者再次來到河津市采訪，看到的依然還是這樣的問題。

　　人們不禁要問：河津污水直排黃河，究竟何時才是盡頭？

　　污水排向黃河，相關企業一律否認

　　河津市是位于山西省西南黃河岸邊的一個古老渡口，也是山西能源工業基地一個新興的城市。這個新興工業基地聚集了煤炭、電力、鋁冶、焦化等重污染工業。而記者發現的向黃河直排污水的清澗灣，就位于這片工業集中的區域。

　　在這片區域，天氣時常是灰蒙蒙的，空中是煙霧，地面是揚塵，地下是污水。許多人一直以為，河津市是汾河直接流入黃河的地方，據說以前是，但后來由于河道變遷，現在的汾河只是流過河津市，然后在河津市一拐彎，直奔萬榮縣，流入黃河。

　　2009年8月，記者帶領山西“生態汾河”采訪團來到河津市采訪。就是因為在汾河下游的萬榮縣看到河里黑水漫流，記者就到河津市尋找向汾河排污的源頭。但當時記者團在河津市采訪的時候，河津市的政府官員說，沒有任何污水排入汾河；河津市的環保人員說，沒有城市污水排入汾河；河津市的企業領導也說，沒有企業污水排入汾河。

　　河津市從政府官員到環保人員再到企業負責人，都一再聲稱沒有污水排入汾河，對于這一說法，記者們非常不解：沒有污水排入，汾河的污水從何而來？于是，記者團就開始在河津市尋找排入汾河的污水源頭。

　　記者團首先到達河津市城市污水處理廠進行采訪，其時這個污水處理廠雖然剛剛建成調試，但日處理能力達到兩萬噸，城市污水基本都能得到處理。河津市政府的官員說，城市污水不外排可望實現。

　　記者團來到中國鋁業山西分公司采訪，看了工業廢水處理廠和生活污水處理廠，并且檢查了出水水質。企業負責人對記者說，企業的污水處理已經實現了閉路循環，處理后的中水實現回收利用，不再向廠外排放污水。

　　山西陽光焦化集團是河津市一家大型的焦化生產企業，記者團來到這里采訪時，仔細查看了焦化廢水處理工程和煉焦高爐排放情況，雖然焦爐仍有煙塵排放，但焦化廢水達標回用。企業負責人說，陽光焦化已經徹底杜絕污水外排。

　　記者團所到之處，相關負責人都說沒有外排污水，那么汾河污水到底從何而來？正在這時候，記者團接到舉報說河津市有黑水直排黃河，于是記者團隨即掉頭尋找污染源頭。

　　車子開到黃河灘涂，記者團歷經曲折，穿過灘地，終于大吃一驚地發現：在隱蔽的黃土崖下，一條數米寬的長渠從暗涵里引出，載著滿滿當當的黑色污水，朝黃河方向滾滾流去。

　　“沒有向汾河排污，這是什么？”記者們詢問在場的企業人員。

　　“這不是向汾河排污。”企業人員說。

　　“不排向汾河，排向黃河就對嗎？”記者們再次詢問。

　　“這不是我們排的。”企業人員這樣回答。

　　“這不是你們的渠道嗎？不是你們排的是誰排的？”

　　“是我們的渠道，但是污水不是我們的。”

　　“那污水是從哪里排出來的？”記者繼續詢問。

　　企業人員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記者在現場采訪當地的老百姓，他們都表示污水就是山西鋁廠排出來的。山西鋁廠就是現在中國鋁業山西分公司和現在山西鋁廠的舊稱，這個企業在2002年一分為二，記者詢問的企業人員正是中國鋁業山西分公司的企業人員。

　　記者看到，架在空中的粗粗長長的管道直通黃河，這就是這個企業的排污管道，據說這是過去的排污管道。過去，許多企業處理污水的方式就是向河流排污，在汾河邊上的企業向汾河排污，在黃河邊上的企業向黃河排污。但企業人員說，這些管道現在已經不用了，企業已經不向黃河排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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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黑水究竟是從哪里流過來的

　　“地下的涵洞是中鋁分公司的排洪設施，但我們專門派人檢查過，涵洞經過河津市好幾個村鎮、企業，這些村鎮、企業都有污水排入涵洞，所以，企業長期擔了個排污的名聲。其實，中鋁無論生產還是生活，都是沒有這樣的黑水的。”對于記者們的問題，企業人員這樣回答。

　　面對記者，企業人員感到委屈。記者想采訪河津市政府的官員，但在現場沒有找到一個，當地政府官員并沒有到現場。

　　政府企業推諉塞責，污水不減反增，究竟誰在向黃河排污？

　　河津市向黃河排污的問題，成為記者心中一個大大的疑問。今年5月15日，記者再次到河津市采訪，又看到了這條污水河。與先前不同的是，河水的黑度比以前減輕了，但是水量明顯大了，水味明顯發臭，水色深灰而且泛綠，散發著熱度，能看到明顯的懸浮物。顯然，污染依然沒有改變，污水依然滾滾流向黃河。

　　河津市環保局副局長柴俊庭告訴記者，這里距黃河河道約10多公里，污水直排黃河已經多年，水量也比十幾年前大了1倍。中鋁分公司有人曾穿了潛水服下去探察過，里面的污水，有中鋁分公司自己的，也有附近村莊的，還有周圍企業的，污水全匯集到一起排過來，最后排入黃河。

　　柴俊庭站在污水河邊仔細感覺了一下，然后對記者說，這河里的水發熱、發臭，水溫大約為30多度。

　　記者打電話采訪了中國鋁業中鋁分公司安全環保部副經理張建福。他說，這是中鋁的排洪渠道，現在中鋁上游的生活污水已經全部收集進入污水處理廠處理，企業下游排入渠道的污水，中鋁沒辦法收集，“現在排入渠道的污水，有中鋁約40％左右處理達標的生活污水，有中鋁下游村莊和企業的污水，中鋁沒有工業廢水排入渠道。”

　　對于這一說法，記者表示，這里雖說是排洪渠道，但已經成為事實上的排污渠道，管屬權是中鋁的，中鋁是不是應該負起管理治理的責任？

　　對于記者的提問，張建福說，渠道是中鋁的雨排渠，但現在基本屬于市政工程，排污問題涉及地方，中鋁作為駐地企業協調不了，“我們曾提出希望地方政府接管過去，政府沒有個明確的說法。黃河水利委員會來檢查過，環保部門也來督促過，但中鋁方面確實協調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那么，究竟誰是排污主體？顯然，渠道是中鋁公司的渠道，中鋁也有污水排入，而且排污起點也在中鋁，中鋁以西沿線都有污水排入。這是現在比較明確的一個說法。

　　以前，中鋁和河津市一直在糾纏一個問題：污水從何而來？污水是誰的？雙方都表示污水不是自己一方排出的，沒完沒了的嘴仗打了許多年，但污水依舊是照排不誤，污水量也越來越大，這樣造成的一個怪圈就是：搞不清責任就都沒有責任。

　　其實，責任是不難搞清楚的。污染源普查進行了兩年，這條污水涉及的企業能不在普查之列嗎？即使沒有污染源普查，環保部門的執法檢查或者水質監測，難道能查不出污水的源頭嗎？顯然不是查不出，而是查不查的問題。

　　作為國有大型企業，作為地方人民政府，知道如此嚴重的污染問題而不予治理，是不是不作為？另一方面，連一條污水渠的排污問題都查不清，搞環保的連底數都不清，這豈不更是不作為？

　　2009年10月，河津市副市長閆新民召集中鋁分公司、山西鋁廠、陽光集團等企業協商，落實“生態汾河”采訪團發現和提出的問題。會議議定中鋁分公司、山西鋁廠、山西陽光集團排污口分開設定，規范運作，并明確了各自排污口的產權和責任，要求采取立標、上鎖的方式，堵死排污口，堅決杜絕企業向渠道排污。

　　2010年3月，河津市環保局組織對陽光集團排污口規范化建設進行現場驗收，陽光集團雨水排放口與工業廢水排放口由此基本實現分流，生產、生活廢水與中鋁分公司排洪渠道實現分離。《驗收紀要》明確了排洪渠道責任主體為中鋁分公司，中鋁分公司負有管理職責，發現違法排污行為，中鋁分公司應及時報告環保部門予以查處。

　　據山西陽光集團副總經理宋晉太介紹，陽光集團公司對與中鋁分公司排洪渠道連接的排污口全面清理，除保留4個雨排口外，其余連接口已徹底封堵。公司投資3500多萬元建設了中水回用系統，配套建設了4個廢水收集池和收集管網，工業廢水全部不再外排。

　　山西陽光集團是一家具有年產400萬噸焦化能力和400萬噸洗煤能力的焦化企業。記者這次在清澗灣看到向黃河排污的渠道，渠中污水已由先前黑色的污水變為灰色的污水，這與陽光集團封堵排污口關系很大。當然，也與其他企業規范封堵排污口有關。

　　看來，企業嚴格控制工業廢水和生活污水的排放，可以降低向黃河排污的濃度。但記者關注的是，渠道沿線的村莊、企業和企業社區仍有大量污水排入渠道，即使排入的企業生活污水都實現達標，但聚集到一起，仍然會是超標污水；何況，事實上沿線仍有大量生活污水直接排放；而且，也難防企業暗排偷拍或者事故排放。

　　所以，記者這次看到排向黃河的污水，仍然是濃重發臭的超標污水。據了解，河津市已經建成的污水處理廠，收集不了這一區域的污水。那么，這片區域污水的COD總量，在不在河津市污染減排的統計范圍呢？更為關鍵的是，這樣的污水持續不斷、不減反增，河津市怎樣來徹底解決向黃河排污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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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絕向黃河直排污水，河津市政府當擔起責任

　　向黃河排污的責任主體是清楚的。其實，這個責任，河津市政府、河津市的企業本來也是清楚的。為責任主體的問題糾纏多年，原因各自心知肚明。實際上，地方政府和企業各有各的職能，各有各的責任。糾纏于此，于事無補，也無意義；推諉扯皮，更于事無補，更沒有意義。重要的是，作為對轄區環境質量負責的地方政府，要擔當起法律賦予的主體責任，徹底杜絕向黃河排污。

　　河津市新任環保局長原廷建到任不久就跑遍了河津市大大小小的排污口。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杜絕向黃河排污，就是政府的職責，沒什么可推卸的。現在也不是爭論究竟是誰的責任的時候，關鍵是要合力解決這個問題。

　　“我們將向市長打報告，如果資金允許，或者政府出面籌資，可在清澗灣建設一座污水處理廠；如果資金暫不允許，可將那里建成一片蘆葦濕地，運用生物凈化方式，采取市場運作，解決向黃河排污的問題。”原廷建說。

　　聽到這個想法，陽光集團副總經理宋晉太立即表態說，陽光集團已經堵死工業排放口，投資3500萬元建設了污水回用工程，但為了社會責任，為了杜絕污染黃河，為了推進污染減排，如果市里籌資建污水處理廠，陽光集團愿意出錢出力。

　　河津市市長杜中偉2010年4月剛剛當選。記者撥通了他的電話，先向他介紹了記者看到的河津市向黃河排污的情況，并告知了排污地點和方位，指出了排污違法的性質，告之污染減排的要求，希望市長重視這個事情。杜中偉表示，他剛剛到任，情況還不熟悉，遂約定第二天再進行電話采訪。

　　第二天，記者如期撥通了杜中偉的電話，能聽出來這是一位干練的市長。他說，昨晚已經向河津市環保局長做了安排：第一，馬上和記者聯系，弄清楚向黃河排污的地方；第二，馬上到現場調查察看，了解清楚排污情況；第三，盡快拿出整改方案，報市政府研究解決。

　　在采訪杜中偉之前，記者在網絡上看到他前不久就任市長后提出的“河津十大戰略工程”的資料。記者向杜中偉提出，希望在這包括民生工程、城建工程、生態工程的十大戰略工程中，能把杜絕向黃河排污的工程放在重要的位置。杜中偉表示，河津市政府會重視這個問題并盡快加以解決。

　　記者期待河津市不再向黃河排污，期待河津市走出水污染治理的怪圈。“不向汾河排污”已成為山西的一個承諾和行動，那么不向黃河排污呢？這更應該成為一種承諾和行動。

　　我們的母親河，需要這樣擲地有聲的承諾，更需要踐行承諾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