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與幾十年前相比,農民們的生活水平顯著提高了:小時候吃不到的白面饅頭,現在普通農民的餐桌上都能看到;農民家里用上了電風扇、電話、彩色電視機、洗衣機、甚至空調;原來破舊的草房,現都換成了清一色的瓦房。然而,這些可喜變化背后付出的環境代價也是巨大的。“山清水秀,空氣新鮮”曾經是農村人最自豪的,現在這一切即將成為歷史。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犧牲了鄉村自然資源和生態環境。近30年來,中國鄉村主要環境變化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化肥、農藥污染嚴重,白色污染異軍突起。(看“中國需高度警惕耕地白色污染“)現代農業過分依賴化肥、農藥、除草劑、殺蟲劑、農膜等化石型生產資料,糧食增產的同時,環境污染也接踵而至。中國單位耕地面積化肥平均施用量為434.3千克/公頃, 是化肥施用安全上限的1.93倍,但利用率僅為40%左右。農藥平均施用量13.4千克/公頃,其中高毒農藥占70%,有60%~70%殘留在土壤中。現在的農村是充滿了殺機的“殺場”,大量農藥充斥在果園、菜園、養殖場、農田中,生產反季節蔬菜加重了農藥和化肥的濫用。除種植玉米和小麥等常規作物外,農民種植花生、棉花、大蒜、西瓜、西紅柿、黃瓜、黃煙、芹菜等等,幾乎無一不使用農膜。每年全國農業生產需要50萬噸農膜,殘膜率高達40%。白色污染遍布中國鄉村,形成“白色恐怖”。除此之外,畜禽糞便污染也相當嚴重,其排放量超過工業固體廢棄物2倍多,部分省份超過4倍多。
第二,野生動物減少,鄉村生物多樣性降低。大量農藥和除草劑使用,并沒有從根本上控制住害蟲和雜草,與此同時,一些鄉村原本存在的野生動物尤其是害蟲的天敵們卻被殺死了,生物多樣性急劇下降。目前的北方農村,秋天已基本看不到南遷的大雁,夏天很難看到成群飛著的蜻蜓,燕子也明顯地少了,因為它們找不到搭窩的地方——過梁改用天花板了。多樣化的森林變成了楊樹純林,鳥類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做窩。大量濕地消失致使青蛙等兩棲類動物喪失家園,河里的魚蝦因為污染而消失。即使讓人生畏的蛇,也因為誤食了被耗子藥毒死的老鼠而喪生,就連那渾身有毒的蝎子也逃脫不出食客的嘴巴。
鄉村消失的不僅僅是蜻蜓、知了、大雁、燕子,喜鵲、小黃雀、青蛙、蛇、野兔,消失的是我們的自然生態。幼時的鄉村充滿著野趣與童趣,那是兒童的天堂,是小動物們的樂園。如今,這一切都成了歷史,成了記憶。我們擔心,也許有一天,我們的后代已經不知道什么是蜻蜓和知了了。
第三,樹種趨于單一,“大樹進城”帶來鄉村大樹、老樹和古樹浩劫。(看"'大樹進城'不妥當") 為追求短期經濟利益,農民們賣掉了本地樹,而改種速生樹。北方基本上以楊樹為主,原來老百姓喜歡種的榆樹、國槐、洋槐、白蠟樹、楸樹、泡桐、梧桐、楓楊、柳樹、柏樹、松樹等幾乎被清一色的楊樹所取代,大半個天下的樹木都姓了“楊”。(看"人們為什么熱衷于栽楊樹?") 南方鄉村則以杉木、馬尾松為主,近來有被來自澳大利亞的桉樹“占山為王”的趨勢。大樹進城之風蔓延全國,城市街頭一夜之間站滿了樹販子從鄉村挖來的大樹、老樹和古樹。城市的美麗,是以極其丑陋的做法,通過犧牲鄉村生態為代價實現的。在農村,幾乎看不到代表鄉村文化的大樹和老樹,樹木幾年就換一茬,給人感覺是中國永遠處在發展中階段。
第四,鄉村濕地消失,農家孩子缺少了親水空間。過去的農家男孩子,幾乎沒有不會游泳的,而現在會游泳的已經非常少了。有3萬學生的某農業大學成立游泳俱樂部,前來報名的不到30人,大部分學生都是“旱鴨子”。一個重要原因是池塘被填平了,改造成了旱地,鄉村湖泊和河流濕地消失了,孩子們從小就失去了戲水空間。河流可能還有水流動,但成了上游工廠的“排污溝”,那里的水已經不能讓人親近。鄉村大量濕地的消失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干旱進一步加劇。有人經常抱怨現在的降水量經常達不到歷史時期的平均值,甚至只有一半,就可能與濕地的消失有關系。由于地面干燥,“上氣不接下氣”,有云不下雨,這樣的天氣現象在北方農村逐漸增多了。
第五,秸稈焚燒禁而不止,收獲季節里農田狼煙四起。(看"何時驅散田野里的'狼煙'"?) 由于沒有給秸稈找到一個很好的出路,農民為圖省事,匆忙收獲完糧食后,秸稈就地焚燒,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誘發高速公路事故,迫使機場關閉。2007年9月26日,原本只是一場輕霧,卻在農民焚燒秸稈的“狼煙”助長下迷了濟南人的眼,濟南機場將近30個架次的航班降落受到影響,來訪的俄羅斯國家杜馬議員的專機只好迫降,造成非常不利的國際影響。由于城市周邊農村焚燒秸稈等原因,城市空氣中可吸入顆粒物含量明顯增高,尤其夜間空氣污染程度加重,已屬重度污染天氣。北京每年的“藍天計劃”多次因周邊省份焚燒秸稈而“夭折”。
第六,沙子、石頭和土壤的消失。城市和工業高速發展,需要大量的建筑材料,這些材料依然是取自農村。昔日的銀沙灘被挖得千瘡百孔,河流喪失了泄洪能力;大片的山體被炸開,石山被切割成石頭、石板,或加工成各種“藝術品”運往城市或海外。對石材的需求,開始破壞的是一些不知名的山體,現在連泰山也有人打起了主意。有人迷信泰山石,認為它能夠鎮宅避邪,就到泰山周圍販運石頭,泰山石生意一路看好。建筑需要大量的磚頭取自農田里的黏土,磚瓦場遍布農村。更令人擔心的是,城市和工廠由于缺乏長久規劃,經常是“建了拆,拆了建”,那些封存在水泥中的沙子永遠失去了利用價值,獲取新建筑材料繼續加劇了鄉村生態環境的破壞。
農民生活富裕了,但是他們的生存環境質量卻變差了,一些怪病也多了起來。人們的富裕是以環境的污染和健康作為代價,我們的生活還能夠充滿陽光么?“人們窮怕了,有了錢還管什么環境”,這是我聽到的最多的聲音。針對上述嚴峻的現實和人們的麻木意識,我們只有大聲疾呼:救救鄉村生態!
蔣高明,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首席研究員、博士生導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與生物圈中國國家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環境文化促進會理事。他提出的“城市植被”概念和“以自然力恢復中國退化生態系統”等觀點得到社會各界廣泛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