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秋的早晨,寧波永新光學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樓披著柔和的霞光,總經理毛磊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辦公室,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一天他要接待日本尼康的執行董事。
“尼康和我們南京子公司合作25年了,這是尼康高層第一次來寧波總公司訪問,希望和我們在高端儀器領域有進一步合作。”回憶起初識尼康團隊時的情境,喚醒了毛磊不一樣的心境。
25年前,尼康已是行業內的標桿,而中國光學儀器還在“摸著石頭過河”。“現在越來越多曾經‘仰望’的世界級偶像,開始主動向我們尋求深層次合作。”隔著25年的光陰,毛磊鏡片后面的眼神閃爍著從容而堅定的光彩,“可以預見的是,我國將成為世界高端光學儀器的主要生產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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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際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毛磊是江蘇常州人,15歲高中畢業后,他就到了常州計量所工作;但這一年高考制度恢復,改變了他的命運。
“科學是生產力”,還有郭沫若在演講《科學的春天》時的那句:“這是科學的春天!”就像一道道光照亮了所有年輕人的心,化成血液里溫暖而奔騰的動力。
在“天降大任”的時代使命召喚下,1978年,毛磊參加了高考,并以優異的成績被浙江大學光學儀器系錄取。
進入大學以后,毛磊隱約覺得我國在光學精密儀器方面和國外是有差距的,但到底有多大差距并不知道,直到他見到了國外生產的光學產品,才知道差距不是一點點。
“國外的光學產品透過鏡頭看到的天空,藍天是藍天,白云是白云,色還原度很高,但是我們國內生產的鏡頭看到的世界卻是朦朧的陰天景象。”
當時毛磊的心頭仿佛也掠過了一片陰云,“這種差距能改變嗎?”
帶著這個疑問,毛磊大學畢業后進入當時中國最大的光學顯微鏡生產廠——“南京江南光學儀器廠”工作。幾年后,又被南京市選派去日本研修。
“第一次出國,大開眼界!日本生產光學儀器的設備精度高出我們一個數量級。”毛磊在日本名古屋工業研究所研修,接觸到很多先進設備,“精度決定了產品的性能和可靠性”。

“我還領略到了日本人精琢細磨的工匠精神。”毛磊說,他們制造一個產品的零部件,不是說符合設計圖紙就行了,而是在符合圖紙的基礎上還要使所有尺寸瞄準零工差。
精益求精,止于至善。此行對毛磊影響深遠。
從1992年開始,大量外企蜂擁而入,同時中國成為很多發達國家企業的代工“寶地”。
1995年,日本尼康找到了南京光學儀器廠,希望能為他們的光學顯微鏡做代工。“我接下了單子,但是心里真沒底,完全是懷著一種有志者事竟成的原始執著。”毛磊說。
然而,由于生產硬件落后,和對方的技術無法匹配,加上理念也不一致,生產出來的顯微鏡產品始終無法達標。
被退回來的顯微鏡,一臺一臺壓在了毛磊的心上,“食不甘味,夜不能寐。”25年后,說起這段往事,依然能感覺到他的痛苦,“我知道這道坎邁過去是門,邁不過去就是檻。當時的市場環境競爭越來越激烈,工廠已經出現了效率低下、效益不彰的苗頭。”
但技術沒有捷徑可走,唯有埋頭苦干,一項項改進。“僅僅一個顯微鏡的機架就改了近20次,日本人做事的認真和細致,可以說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功夫不負有心人,磨合了一年多以后,產品終于達標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毛磊終于松了一口氣,“和日本尼康合作,我們不僅積累了經驗,磨練了意志,更打開了國際視野。”
這次合作開啟了“江南儀器廠”和日本尼康長達25年的合作,也有了25年后尼康希望在新的領域同永新光學有進一步合作的洽談。
2
“一個人最大的幸福莫過于在人生的中途、富有創造力的壯年,發現自己此生的使命。”斯蒂芬·茨威格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一書中如此寫道。
1997年,對于毛磊來說,是一個具有分水嶺意義的年份。那時,36歲的他已成為總工程師,人生軌跡如果沒有轉向的話,接下來他應該會走上另一條道路。
“從內心來說,我還是更喜歡做和技術有關的事情。當在學校發現我們和國外的技術差距雖然很大,但通過努力慢慢可以改變的時候,一種使命感久而久之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毛磊說,這就像是刀削斧鑿般刻在了心底。
時機如此妥當。那一年,毛磊參加了浙大百年校慶,77歲的“世界毛紡大王”曹光彪也參加了校慶。曹光彪為浙大捐了6000萬元人民幣,同時委托浙大幫他找一個人。
曹光彪出于為家鄉寧波做一份貢獻,為民族工業出一份力的想法,投資了彼時左支右絀的寧波光學儀器廠(永新光學的前身),他需要一名既懂技術又具有國際化視野的年輕人來掌舵公司。

毛磊成為導師推薦的首選對象,“和曹先生接觸以后,他低調務實、高瞻遠矚的眼光和謀略,以及愛國愛鄉的情懷,使我對公司的未來充滿信心。”毛磊沒有多想,隨即決定將自己的人生歸零,然后重啟,“盡管不知道前路是否坦蕩,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無所畏懼。”
于是,毛磊被聘為當時還叫“寧波永新光學儀器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兼總工程師。但是走馬上任后,他面對的并非“潮平兩岸闊”,而是接踵而來的各種問題——工廠管理像一團亂麻;受亞洲金融風暴沖擊,產品滯銷;因為收入問題,工人三天兩頭停工……每一件都很棘手,但必須盡快解決。
“那段時間是我最煎熬的,每天都是抱著‘背水一戰’的心態去上班。”毛磊知道一走進公司大門,就會有一堆事情向他砸來。
技術出身的毛磊決定先解決主要問題,也就是提高產品的質量和檔次,先把產品賣出去,再“各個擊破”。
“當時的包袱很沉重,但是曹先生特別叮囑我,不管遇到多大困難都要善待員工,不要裁員。”毛磊說,不裁人只能提升公司的效率和效益。
上任伊始,他針對公司原有的集體企業經營管理方式進行了大膽改革,從現代科學管理著手,提出了“1658工程”,即一系列的產品開發、六大技術工藝的改革、五個相對穩定的客戶的建立、八項內部管理制度的實施。
不破不立。改制的過程中,毛磊打破了公司只生產傳統光學顯微鏡的局面,逐步將單一的傳統光學顯微鏡生產向與光學、電子廠商配套的核心光學部件拓展,并成立信息光學元件事業部,將傳統光學帶入了電子信息產業。
在公司陷入發展的瓶頸之際,一家美國公司主動找上了門,為永新光學日后走向國際市場埋下了伏筆。
1998年年底,美國摩托羅拉的采購總監來中國尋找能生產激光條碼讀取鏡頭的企業,可是半個多月過去了依然無果。偶然的情況下,毛磊的一位師兄向他們推薦了永新。
接到電話后,永新的工作人員開著裝貨物的皮卡車去接客人。從上午9點一直談到下午3點,毛磊的專業能力,讓美國客人大為驚訝。
摩托羅拉的“光學激光讀取鏡頭”之前是飛利浦在生產的,但他們想在中國找一家性價比更高的企業。毛磊胸有成竹地向客人承諾,第二天就可以拿出設計和生產方案。
“其實我們當時并沒有生產這種鏡頭的經驗,但光學技術是相通的,我相信我們能生產出來。”毛磊敏銳地感覺到,這是永新涅槃重生的機會。經過通宵達旦的努力,第二天一早,毛磊就把方案遞到了美國客人手里。

抓住機會拿下這個50萬元訂單并不是永新最大的收獲,最重要的是經此一役打開了歐美市場。第二年,這一產品的訂單增加到了700萬元,摩托羅拉也成為永新日后長期合作的重要客戶。
從此開始,徠卡相機、德國蔡司、美國捷普等國際巨頭都成為了永新光學的客戶。
3
2008年,永新光學并購了老東家“江南光學儀器廠”。“這次并購確有一份情感在里面,我不想看著曾經‘中國的光學儀器搖籃”就此湮沒在時間的長河中。”
“重量”陡增,并購以后,永新光學有些不堪其負。毛磊回憶:“每個月下崗員工費用的支出需要100多萬元。我們掙錢的速度一定要超過花錢的速度,否則企業會在頃刻間倒閉。”
正是有這樣的危機感以及對員工的責任感,永新光學從創立至今,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一直保持著向前奮進的戰斗狀態。
2018年,永新光學在上交所主板上市,開啟公司發展的新紀元。
開啟新征程,毛磊的憂患意識一以貫之。他表示,新時代的甬商要站得高、看得遠、鉆得深,在具備全球視野、時刻把握科技前沿動態的同時,還要牢牢掌握核心技術不斷創新。
為什么要創新?“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在高端光學儀器,如超分辨光學顯微鏡、納米級光學檢測儀器的研究和產業化方面還有明顯的差距;目前,在國內,無論是醫院,還是實驗室,近8成的檢測儀器是進口的。”
不過,令毛磊欣慰的是,永新光學正在努力改變這一現狀。近年來,實驗室、科研級顯微鏡逐漸走進了清華大學、浙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等國內各大院校的實驗室。
目前,永新光學擁有22項核心技術,先后承擔了“嫦娥二號”“嫦娥三號”“嫦娥四號”部分星載光學鏡頭的制造,并與浙江大學、復旦大學等國內高校建立了穩定的產學研合作關系。
2019年,在毛磊及團隊的努力下,永新光學主導制訂的ISO9345顯微鏡國際標準于3月出版發布。“這是中國人首次在顯微鏡和內窺鏡領域主導國際標準。”毛磊頗為自豪地說。
目前,永新光學是中國光學精密儀器及核心光學部件供應商,開發的弱視人士AI眼鏡鏡頭等高端光學組件今年也已實現量產。毛磊說,2016年至2020年承擔的科技部國家重大專項“高分辨熒光顯微成像儀研究及產業化”項目已處于最后產品化階段。
“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毛磊說,光學儀器將人眼盡可能地向遠、向精、向更宏觀、更微觀延伸,從浩瀚宇宙和微觀世界中尋找奧秘。作為光學人應該求索無終點,創新無止境。
今年中秋,與永新相關的兩位老人適逢百歲壽辰,一位是永新光學的創始人、寧波幫人士曹光彪;另一位是江南光儀廠的老廠長、老總工,也是毛磊的老前輩馮延昌。
“他們現在依舊非常關心永新所取得的成就和未來的發展,希望永新為中國的光學事業再接再厲。”帶著兩位百歲老人的囑托和希望,毛磊和他的團隊正在向著更高的目標勇往直前,立志做“百年老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