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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書院2023級新生開學典禮致辭｜丘成桐
戴院士，各位同學，各位老師：
今天很高興來參加求真書院第三次開學典禮，同時歡迎我們第一屆的研究生進來。我想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時刻，因為對一個學院來講最重要的是能夠產生最前沿的研究結果。同時我們本科也很重要，重要的原因是能夠籌備我們的研究工作，讓我們能夠不斷創造。一個大學沒有研究創造能力的話，這個大學不可能留存在歷史上。
我在美國時候主要的名校都去過，從伯克利畢業，之后到了普林斯頓、斯坦福、哈佛大學，這些都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名校。回顧美國大學的歷史，在1870年以前，沒有一個學校能夠成為重要的大學。到了1870年以后，美國的學校開始參與科研，風氣很快就傳到哈佛大學、芝加哥大學、耶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一大批重要大學的興起改變了整個美國的科學和社會，我想我們要曉得這是他們科學開始創造以及發展開始提速的原因。同時歐洲的文化和科技也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求真書院到了今天，我們三屆的學生開始成熟了，也看到第一批的研究生進來，這是我們開始做研究的重要時刻，我們的老師和研究生們跟清華的訪問學者以及雁棲湖應用數學研究院的學者一同努力，要構造出一個有濃厚研究氣氛的重要場所，讓我們能夠走出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
1979年，我第一次回到中國大陸，看到的是落后的國家。但是改革開放這40多年，我們向西方學習，走出了很重要的道路，我們的學習已經達到了能夠自己走出去，自己創造的地步了。但我們還是要努力，現在坐在教室里的同學們，你們要知道自己將肩負重任。
我希望你們能夠快樂地做研究。其實做研究是一個很有意思，同時能夠讓你終身都覺得愉快的事情。但是中間的路并不簡單，我們會經歷很多表面上痛苦的道路，但是真正有意義的創造不可能不痛快，就是因為有過痛苦的經驗才會曉得快樂的原因在哪里。假如所有東西都很容易的讓你完成，我想你不會高興的。就好像下棋，假如你跟初學的小孩下，你覺得沒有什么意思；若你跟好的棋手下，下完以后就算你輸掉，但還是覺得有意義的。這是人生的挑戰，科學里的挑戰。我們要找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要找出一條正確的對整個科學有重要貢獻的路，這就是我們要走的路。此路不是要標新立異，而是要靠學問，通過看書和交流學習到的不同學問，慢慢積聚下來的經驗，才會走出一條有意義的道路出來。我們要走的這條路并不簡單，但是很有意義。我從你們這個年紀，其實比你們年紀還要小的時候，就希望走出這樣一條路，我走了60年了，越走越覺得有意義，但并不簡單。
首先我要強調的是自律。很多同學覺得求真書院對學生都很好，清華大學也覺得很好，對你們都很照顧，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你們很值得接受的事情，你們要知道為什么能夠接受到這個好處，而其他很多學生沒有，你們要珍惜這個機會，好好的利用這個機會向前走。求真書院對你們有很大的期望，所以對你們有很大的投入，但是你們一定要自律。
我舉個例子。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大學一年級開始，我看了很多書，每年都看大量的課外書籍，我在任何場合都帶一本書在手上，直到十多年前我才沒有這么做。因為開卷有益，我覺得無論看什么書對我都是重要的。現在我們同學看書的風氣、看書的文化并不濃厚，我期望你們每個人都花時間好好的看一些書，不是上課時候需要的書，而是一些重要、有意義的課外書，會對你有很大的幫助。我一輩子做的學問至少有25%以上是從圖書館里看出來的，不是別人教我的。我在圖書館瀏覽，利用從書上看到的想法寫了不少文章。事實上，我的博士論文就是這樣做出來的，這個博士論文不是了不起的文章，但是到了50多年以后的今天，看起來還是有點意思。所以，我首先希望同學們要懂得閱讀是很重要的自律，你們要強迫自己多看多聽，聽演講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事，你們要養成習慣，不要因為有學分才去聽。我現在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們的同學覺得某個科目沒有學分就不去學不去聽，但事實上很多學科即使沒有學分，但從中得益可能是最大的。我們看到好幾個重要的演講、重要的學科，是我們邀請了國際上的大師來講課，一講就講兩三個月，有很多同學堅持聽，得益很大。而有些學生認為沒有修到學分就不想去聽，我認為這是很錯誤的做法。你們要培養自己的興趣，覺得某一個學科對自己有好處，同時能夠引起你的興趣的話，你一定要花時間去聽、去學，而且隨便地學，要認真做筆記。今年7月，我很高興看到我們的同學在聽基礎科學大會演講的時候，很多人拿出筆記本來做筆記，這是很重要的。同時也有不少同學偷懶就拿個手機照一下，自覺很滿意，但是我期望你們還是寫一下。我生平這半個世紀來，跟最偉大的數學家基本上都有交流，這些偉大的數學家在聽課的時候都會做筆記，他們是最頂尖的科學家，他們會做筆記。所以，我希望同學們曉得做筆記對你們是一個很重要的事。
我再講一個事情。我從你們這個年紀到成名以后，我聽過很多演講，其中有些演講不是我本行的。我是學幾何的，但是我聽了很多分析、物理和工程的演講。我去聽物理有時候聽不懂，但是我聽了很多次以后，就逐漸熟悉了物理學家的語言，慢慢就懂了很多。在數學家里面做物理研究的并不多，我是其中一個，我是怎么學來的？就是多聽演講，多去聽課。我很多朋友覺得很奇怪，比如說我忙的時候，沒有聽完演講就先走了，有時候我會問我的朋友，剛才的演講究竟講了什么東西。因為我覺得很虧欠，總是想聽完演講，希望了解到有意思的想法。我去聽課也總是希望能夠聽完，但是有時候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聽完，我心里總有遺憾。我想這就是我們要有的自律。
人生里有很多重要的事我們一定要去完成，才能有準備成為大師。你不可能赤手空拳，完全沒有學好一個學問，就期望完成一個大學問，世界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以后也不會出現。我聽剛才的同學講了很大的志愿，很好！很偉大！你們心里都有雄心壯志，我們“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但是沒有金戈鐵馬是沒有辦法氣吞萬里如虎的。怎么才能有金戈、有鐵馬？要靠自己的能力，自己學習的內容，沒有這些是完成不了的。所以，我希望大家知道我們學習是一定要學好的。
還有一點，我跟很多同學也有一些交流，發現有些同學的信心不足，覺得自己還不夠好，有些東西沒有學。我很坦白地跟你們講，我在你們這個年紀開始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完成不了的事情，我想做一個事情，我總是覺得自己一定完成得了，我不是隨便要夸大完成，而是真的花了很多功夫不停地鉆研，最后才能成功。剛才講過，世界上沒有一個不勞而獲的大師，一定要花功夫才能完成。自己要主動去學習、去聽課，去聽很多不同的大師的演講，學他們的課，同時自己要深入地思考，以后才能走出自己的路出來，深思的過程對你們來講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看到很多中國很出名的數學家，他們雖然做了不少好的工作，但始終走不出一條自己創造的大路，跟海外的大數學家還是有不小的距離，所走的路還是跟著人家后邊走。
我們要走出自己的路，就要思考和學習，好好地想想自己的學問夠不夠，要不停地學習，然后再去創造，創造是要發問，要跟不同地方的學者交流。因此，重要的場合，比如今年7月的國際基礎科學大會，你們應當認真地聽、好好地學習，不要覺得的學問遠超自己的能力就不想去聽、不想去學。世界上沒有一個學問是遠超過你學的、你懂的事情的，只要有信心，慢慢去聽，最后一定會聽得明白。
剛才我講過，我起初去聽物理學問的時候，其實對物理是完全不懂，但是聽過十多、二十次以后，我就開始懂得他們的語言。所以一定要花多點功夫去聽，要堅持多看多聽的習慣，堅持十年、八年以后，你就發覺無事不可為，你一定可以完成的。就算做個大題目做不到，你在大題目的附近可以找到重要的突破，也是一樣重要的事情。只要努力，只要走的方向是對的，一定有收獲，這是我可以清楚告訴你們。
我們現在的研究生要自己想清楚，要走一個重要的方向，要找一個好的導師，要你們能夠好好的學習。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還是要學習，不學習的話永遠進步不了，到了今天我還在學習。最近我跟吳教授學習他們生物方面的研究。跟不同的老師學習不同的知識能看到不同的走法，我跟理論物理的人有很多交流，比如做廣義相對論的、引力場的都有交流，每次學習完了以后都覺得很有意思，能夠走出新的方向出來。我希望同學們要努力，同時要從努力的過程中得出一些經驗。
今天我主要想講的就是希望你們在研究生階段要開始走一條新的路，改變中國這40多年來還走不出創造新的路的情況。我想現在到時間了，從1870年美國開始引進做研究的方向，哈佛大學也好、芝加哥大學也好，到了40年后，1915年以后，整個國家改變了，基本上開始領導全世界。我想我們到了今天也差不多是時候要開始這樣子走了，重擔在我們的同學身上，我期望三年五年以后，開始看到一批重要的論文能夠產生，我會盡我所能來幫助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