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保護專家呂植野外考察。
著名生態保護專家呂植,曾被稱為世界上和大熊貓最親近的人。自1985-1993年,呂植深入山林,對熊貓進行了八年的系統野外研究工作,她所參加撰寫的《秦嶺大熊貓的自然庇護所》,獲1990年全國第五屆優秀科技圖書一等獎;《秦嶺大熊貓生態學研究》,獲1991年國家教委科技進步二等獎。她在《生態安全是人類適應氣候變化的根本》一文中憂心忡忡地寫到:在近一、二百年里,我國已經有10多種哺乳動物滅絕,還有20多種動物瀕臨滅絕。特別是近半個世紀以來,在人口增長、資源及其棲息地的過度開發利用、環境污染、外來物種的引入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生態系統正不斷惡化。
三萬數據引用無一來自中國 南都:國外一些專家注意到物種滅絕與氣候變化之間的關系,國內這方面的研究狀況如何?
呂植:總的來說,科學家們的看法是,目前的全球氣候變化對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的影響是負面的,但是由于氣候與生態系統的關系很復雜,觀察周期很長,所以現在這方面的研究還很不夠,尤其是中國,我們還沒有開展系統的研究,說明物種的絕滅或瀕危究竟受氣候的影響有多大。目前我們看到的一些對未來的預測,都是用數學模型來做的,看溫度、濕度等各種條件因素改變了以后,會給動植物帶來什么影響。當然這樣的預測與實際情況可能也有一定的出入,因為生物都有一定的適應能力,,比如說哺乳動物忍耐1-2攝氏度可能沒有問題,但對于生命周期中某一段時期對溫度依賴比較重的五種生物而言,例如魚和昆蟲等需要孵卵的動物,以及不能隨意活動的植物,受溫度的影響就會比較嚴重。目前普遍認為氣溫升高兩攝氏度是生態系統能夠忍受的范圍,再升高,生態系統就有可能出現不可逆轉的損失。但是氣溫和物種絕滅的相關性的研究實例目前中國還比較少。目前看得出來的最嚴重的影響可能是極端氣候造成的物種絕滅或局部絕滅。比如云南的異龍湖曾經干涸20天,造成這個湖里特有魚種的滅絕。
世界范圍的研究比中國要多一些,但仍然很缺乏。我舉個例子,IPC C (政府間氣候變化委員會)的第四次評估報告中,專門有一章是談氣候變化對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的影響,這一章需要的數據要求是正式發表的,連續30年以上的觀測記錄。這個報告引用了將近三萬個觀察點,有兩萬多都在歐美,亞洲有7個,中國一個都沒有。
南都:為什么中國沒有呢?
呂植:沒有合格的數據。中國沒有連續30年的系統研究和監測。
南都:為什么呢?
呂植:我覺得還是中國做生態學的人太少,尤其是堅持在野外進行觀察的。總體上反映了一個國家監測的缺乏和信息數據的缺乏,我國在這方面的支持力度不夠,這會影響我們對氣候變化所產生的真正的影響的判斷,從而影響我們制定有效的應對方案。
幾天一次的“百年一遇” 南都:那么現在認為物種絕滅主要是受哪些因素影響的?
呂植:主要還是人的影響,實際上氣候變化是個長期緩慢的過程,與它相比,人對于物種滅絕的影響更大。自從生物在地球上誕生以來,物種大滅絕現象已經發生過5次。前5次都是自然原因造成的,而現在正在經歷的第6次物種大滅絕是人為原因造成的。
南都:這個人為的原因主要指什么?
呂植:首先是土地利用的改變,比如農業開墾破壞原始森林。英國殖民者去了美洲,森林沒了,印第安人和動物也都沒了。現在有的森林看著挺好,但基本上都是恢復起來的,有些物種就滅絕無法再生了。歐洲也是一樣,都是被農業開發過以后恢復的,但是原始森林已經回不來了。其次,就是獵殺。從很早開始,打獵的行為就存在,只是那時候限于工具不發達,人口稀少,影響并不大。而現在,獵殺行為則會對物種帶來致命的傷害,特別是在物種個體已經很少的情況下再雪上加霜地獵殺。說實話,科技發展到今天,現在人類根本不需要靠獵殺野生動物來獲取蛋白質維持生存,但是像的日本捕鯨,毫無必要。綠色革命(指上世紀中葉,世界范圍內靠先進技術提高糧食產量的變革)后,人基本已經滿足了生存的需要,現在對野生動物的消費是一種有害的奢侈行為。這我覺得不管從法律上還是道德上都應該堅決制止。
南都:這其中有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么?
呂植:我舉個例子,比如大家熟悉的熊貓,現熊貓分布的最低海拔是農業分布的最高處,農田的盡頭才會有竹林,熊貓才能生活,熊貓是被人從低處攆到高海拔的竹林中的,而它們分布的最高處是竹林的上限。氣候變暖的后果之一可能是竹林,也就是熊貓的分布可以上移,而與此同時,農業也有可能因為暖和而向上移,其結果就有可能使熊貓失去低海拔的良好棲息地,使整個棲息地的面積縮小。因此要幫助熊貓適應氣候變化,就需要控制農業隨氣候變暖上移,同時要把破碎的小塊棲息地連接起來,以免熊貓在遷移時沒地方去。
南都:您認為氣候變化、生態系統保護與生物多樣性是如何相互影響的?
呂植:氣候變化和生態系統的關系是相互的:一方面生態系統受到氣候變化的影響,另一方面健康的生態系統可以防止和減緩氣候變化帶來的災難,比如旱災,泥石流和洪水等,同時增加植被吸收二氧化碳也是減排的一個有效措施。因此保護好生態,保持一個健康的生態系統,使我們應對氣候變化的一個重要措施。換句話說,氣候變化花更加要求我們保護好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此外,氣候變化的問題是兩個層次的,一是產生的影響,一方面是對氣候變化的適應。氣候肯定要變,意境在變了,所以做好適應的準備是非常重要的。而對于適應,好的生態系統也是必須的。在極端氣候發生時,好的生態系統會起到關鍵的保護作用。比如泥石流,如果樹很好的話,泥石流不會那么厲害,洪水也不會那么厲害。今年旱災的時候我們曾經做過調查,森林保存完好的地方有水,沒有水的地方大多都是森林破壞得比較嚴重的。所以我們曾經在這次旱災做過一個“引水思源”項目,就是從森林保護區里把水用管子引到鄉村里,讓老百姓能夠喝水;同時,希望他們別忘了水是從哪里來的,要保護這個森林。這就是為什么一個良好的、健康的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是應對氣候變化最好的、最根本的解決辦法。自然的力量永遠大過人的力量。
人類經常“好心辦壞事” 南都:想保護生物多樣性,普通人應該怎么做才能起到積極作用?
呂植:現在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生態系統,最大問題是棲息地的問題,棲息地質量越來越差,被隔離成一小塊一小塊是個嚴重的問題。為什么棲息地會破碎?修路,開礦,修水壩是其中部分原因。修水壩可能是人類“好心辦壞事”的一個典型例子。修水壩的理由之一是清潔能源,是減排,無疑,水電比煤電的碳排放要少。但是綜合起來,我認為水壩的作用是負面的。碳是減下來了,但對生態系統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比如長江里的許多特有魚需要回游,建成水壩就回游不了了;激流變成靜水后,它的溫度、水流速度等生境條件都變了,會影響魚的繁殖,有的可能直接導致了滅絕。人類作決定的時候往往只看局部得好處,而不看全面的、長期的后果,所謂“蝴蝶效應”現在,西南水壩的分布密得已經幾乎沒有一條自由的河流了。
南都:除了建水壩以外,這樣“好心辦壞事”的事情還有么?
呂植:放生可能是另一個,放生要看你的動物是哪來的,要么就是從野外捕捉的,抓的過程中會有傷亡,放了又有可能又活不了的,有1/3能活就不錯了,放生可能帶來殺生。還有就是外來物種,比如,我親眼看見的,拉薩河里以前都是當地的魚種,自從將繁殖力特別強的外來鯽魚放進去以后,我問當地人,你們釣上來的是什么魚,無一例外,都是鯽魚。另外,如果買野生動物來放生,就等于間接鼓勵這個行業形成一個市場。
人在直接消費上有很多可以注意的,比如吃什么,用什么。如果注意一點都可以減少這方面的影響。吃野生動物,你的消費直接導致了獵殺。所以建議旅游的時候不要亂買,最好上網查一查。少購買皮毛,特別是瀕危物種的皮毛,例如藏羚羊的毛。少用洗滌劑,現在的洗滌劑都排到江河去,水處理廠無法處理這些東西,監測污染的指標里也不包括這些。洗滌劑里的化學物質有類似雌激素的成分,可以導致河里的雄魚雌性化,繁殖力下降,這實際上也是加快某一物種的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