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暗訪揭開“臟”論文操作暗箱

　　 近年來，我國科研人員在國際學術期刊上發表的論文數量大幅增長。然而，國外期刊撤稿事件頻發，也將矛頭直指國內第三方機構提供種種論文服務的灰色產業鏈。第三方機構提供的學術論文潤色、代投、代寫等服務涉及怎樣的灰色產業鏈？如何規范管理？如何讓學術界遠離“臟”論文的侵蝕？本報就此推出系列調查報道。

　　2015年12月18日，自然出版集團宣布撤下3篇來自中國的醫學論文。這也成為繼現代生物出版集團、施普林格、愛思唯爾世界三家大型出版集團之后的第四起撤稿事件，而被撤論文的主角大都是中國作者。

　　盡管時間上有所不同，但撤稿的緣由高度一致。經幾家出版社調查，問題基本都出在同行評議上—— 一些專業的、以盈利為目的的第三方機構幫助作者偽造了同行評議的專家，使其成功通過同行評議。

　　《中國科學報》記者的暗訪顯示，這樣的第三方機構不僅在審稿環節提供服務，還會從作者的發表需求出發，定制出針對期刊選擇、實驗數據、代寫及投稿、知識產權等全流程的詳盡計劃，形成一條學術不端的灰色產業鏈。

　　全方位“服務”

　　2015年10月，在擁有《柳葉刀》《細胞》等知名學術期刊的出版巨頭愛思唯爾公布9篇被撤銷論文的名單后，《中國科學報》記者找到了其中一篇論文所發表的期刊——Steroids（《類固醇》）。一家名為“醫學全在線”的論文服務網站介紹了這本《類固醇》期刊的基本信息，包括影響因子達2.803、出版地在美國紐約、審稿周期為3～8周，并且特別指出“投稿命中率：容易”。

　　這家網站的頁面上遍布各類論文服務廣告，諸如“百分之百正刊推薦”“一到三天快速審”“一到三月快速見刊”“正式報銷發票”等。

　　由于大部分被撤稿論文來自醫學領域，記者同時從相關渠道獲知，一般在醫院里，醫生晉升副高職稱時，需要發表SCI論文。據此，記者假以一名醫生的名義，向網站客服咨詢了論文發表的細節。

　　客服告訴記者，一篇SCI論文的準備時間需要10～12個月，一篇發表在影響因子為0～1的期刊上的論文價格為3.8萬元，其中包含“寫發費用，版面費自理”。

　　接下來，客服給記者大致描述了整個“服務”過程：“發SCI論文涉及的金額比較大，正式合作時我們會跟你簽紙質協議拍照給你。定金5000元，我們提供題目摘要、安排投稿、出接收函。接收函也先發給你確認后，付尾款，我們再給你投稿賬號，供查詢。論文進入修改狀態，就沒法修改作者和撤稿了，我們默認是接收了。”

　　專門提供生物醫學論文編輯服務的美捷登公司總經理何華在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在中國，每年類似上述案例買賣的英文科技論文不下千篇，每篇論文售價據稱約為3萬～10萬元，“大約是每篇正規文稿編輯費的5～10倍”。

　　生產“論著性”論文的工廠

　　在對話中，客服還強調：“只須提供作者信息和研究方向即可。”當記者向上述網站客服進一步詢問是否需要提供實驗數據時，該網站客服回答：“如果你沒有數據，那寫手就按普通的情況來寫”，并稱要與期刊編輯確認。幾分鐘后，客服確認：“無需提供實驗數據，寫手這邊寫得多，都知道的。”

　　“寫手”的稱謂無疑將這種服務直接指向了一種公認的學術不端行為——論文代寫。

　　隨后，客服還向記者解釋了無需實驗數據的原因：“都寫論著性論文，就是提出自己觀點的論文。”

　　記者從一名消息人士處了解到，這種論文的生產方式如下：以胃癌為例，“寫手”通過關鍵詞搜索，找出已有的文獻中與胃癌相關的幾個基因，再進一步進行文獻數據分析，找出這些基因與一些生活習慣有關聯的文獻。于是，“寫手”得出結論：胃癌的發生可能和某一個基因、某種生活習慣相關。

　　據媒體早前報道，2014年《科學美國人》的一項調查通過對100多篇學術文獻的遣詞進行分析，發現一批來自中國的學術論文實質上是偷梁換柱的“填空研究”。這些“論著性”的論文，使用相近的文字模版，分析結論的遣詞造句都驚人地相似，只是替換掉基因和疾病名稱。而用這些模板生產出“論著性”論文的數量，近年來在中國快速增長。

　　上述消息人士還透露說，受過良好專業領域教育的“寫手”，僅需一兩天便可完成一篇這樣的“論著性”論文。

　　由于沒有繼續向該網站提出論文寫作需求，記者尚不了解后續操作的各項細節。

　　行業亂象

　　第三方機構打著“潤色”旗號提供代寫服務，充當學術不端的幫兇，造成了中國英文論文編輯行業的亂象，讓一些正規公司“躺槍”，也使整個論文編輯行業成為被質疑和指責的對象。

　　據記者了解，英文科學寫作始于14世紀，直到20世紀以后，幫助母語為非英文的作者提高文稿質量的專門行業才逐漸形成。2006年年底，三四家管理良好的全球性公司開始出現，并在科學技術和醫學出版中扮演重要角色。

　　目前，該行業的市場規模尚未有準確的數據統計。不過，根據專門提供生物醫學論文編輯服務的美捷登公司的初步推測，以2013年為例，中國共發表SCI論文23.14萬篇，保守估計25%的論文經過編輯公司的服務，按平均每篇5000元計算，市場額應接近3億元。“如果加上非SCI英文雜志發表的論文，份額也許還要增加0.5個億。”該公司總經理何華向《中國科學報》記者指出，“在日本，這一行業成熟程度更高。”

　　在業內人士看來，雖然國內聲稱提供論文編輯和服務的網站不下千家，但實際上嚴格要求編輯具有學術背景且真正有能力提供SCI論文編輯服務的正規公司僅有寥寥數家。“很多公司并沒有具備資質的學術和語言編輯，甚至就是皮包公司。”何華說，這進一步制約了行業的發展。

　　愛思唯爾期刊出版全球總裁Philippe Terheggen此前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任何一個網站承諾文章一定能發表，就有問題。”

　　正規的第三方機構則會遵守學術出版的倫理道德。“在工作的過程中，我們非常謹慎，不會擅自增加新內容，或者代作者寫作任何內容。” 英論閣公司中國區負責人陳文亮接受《中國科學報》記者采訪時強調，“如果我們的編修可能改變作者原意，會添加附注提醒作者核查。發現抄襲現象時，我們也會提醒作者改寫或增加引用。”

　　2015年10月18日，美捷登聯合英論閣等其他五家在業內頗具聲譽的編輯公司，組成具有行業自律性質的中國英文科技論文編輯聯盟（The Alliance for Scientific Editing in China，ASEC），所有在中國正式注冊的編輯公司均可申請加入該聯盟。此外，聯盟還制定了該行業的規范，明確指出不得“從事任何形式的論文買賣”“不得篡改作者提供的科研數據或為作者偽造實驗數據”“違者將從ASEC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