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連環殺子”入獄19年后，科學家發現新證據或為她脫罪

　　遇到極小概率事件是中頭彩嗎？澳大利亞的Kathleen Folbigg絕不會這么認為。

　　她有可能是有史以來全球最不幸的女性之一：她18個月大時，父親因殺死母親而服刑，之后在孤兒院長大；婚育的4個孩子全部夭折，被丈夫指控系自己謀殺或誤殺，輿論認定她為連環殺子惡魔；36歲時入獄，最終被判30年監禁。

　　然而，Folbigg堅稱自己蒙冤，4個孩子均為自然死亡。

　　Folbigg入獄19年后的今天，此案有了轉機。11月14日，澳洲法庭召開新的調查聽證會，來自全球各地的科學家和臨床醫生傾向于認為，4個孩子的夭折或許是基因變異作祟。

　　如果證據進一步得到認可，已經55歲的Folbigg可能會沉冤昭雪，一洗“連環殺子”惡名，從而重獲自由。

　　被冠以“連環殺子”惡名的Folbigg今年已經55歲。圖源：澳大利亞科學院相關視頻截圖

　　“閃電”劈中了4次

　　至少在外人看來，Folbigg的人生自出生起就一路下滑，只有大大小小的波谷，而沒有波峰。

　　1989年2月20日，大兒子Caleb出生僅19天即夭折，醫生給出的結論是嬰兒猝死綜合征（SIDS）。

　　這種病俗稱為嬰兒床死亡。因為嬰兒往往死在嬰兒床上，但病因不明。該病常常發生在午夜，不會發出聲音，也不會有掙扎跡象，沒有證人，尸檢也難以給出結論。更早之前，科學家把嬰兒猝死綜合征的誘發因素歸于嬰兒的睡姿和父母的抽煙。

　　1991年2月18日，二兒子Patrick在出生8個多月后死于癲癇，而之前他還曾被診斷出皮質盲，即瞳孔反射正常的視覺缺損。

　　1993年8月29日，大女兒Sarah也只活了10個多月即死亡，醫生結論同為嬰兒猝死綜合征。

　　1999年2月27日，二女兒Laura在出生18個月后離世，她有心肌炎。

　　Folbigg的4個子女 圖源：澳大利亞科學院相關視頻截圖

　　4個子女的接連夭亡，讓她的丈夫Craig Folbigg產生了懷疑，直到他發現了Folbigg的日記本。1997年11月，也就是二女兒出生后的兩個月，Folbigg認為自己應對二女兒的哭鬧更從容一些，她寫道，“和大女兒在一起，我只想讓她閉嘴。有一天她消停了。”另一篇日記中如此記述：“我知道自己有時對她脾氣暴躁和殘忍，她終于離去了。”

　　Folbigg日記中的一段文字

　　這本日記，成為了指控她的證據之一。負責該案的法官認為，Folbigg的這些記述等于間接承認了謀殺自己的兒女。

　　更說服法官的證據來自英國兒科醫生Roy Meadow，他在早期被世人認為是英國最杰出的兒科醫生和兒童虐待問題的權威專家。他有句格言頗有市場，即“一個嬰兒猝死是悲劇，兩個是可疑的，三個則是謀殺，除非有相反證據。”因為此類死亡極其罕見，難以用自然原因解釋。

　　檢察官認同了這樣的觀點：閃電不會擊中同一個人4次。

　　這樣的判決是有先例的。在另一個類似的英國案件中，當事人Sally Clark被指控謀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Meadow給出的數據和理論就成了判決依據，他提出單次嬰兒猝死概率為8500分之一，而兩次這樣的死亡概率是這一數字的平方，約為7300萬分之一。

　　然而，檢方犯了一個錯誤：概率并不等于因果。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概率事件，何況雙重親子謀殺是現實中一樣極其罕見的。這個邏輯在Folbigg案中同樣適用。

　　此外，Meadow的數據推導被業內統計專家指責有誤導。因為同一個家庭中發生第二例類似情況的概率會陡升，而不是相互獨立。如果是基因出了問題的家庭，就很可能出現第二例。

　　在1999年被定罪后，Clark選擇上訴，最終于2003年1月無罪獲釋。

　　Meadow也因為在Clark案中提供了錯誤證據，而被英國醫學總會（GMC）除名。盡管在2006年他上訴后恢復資格，但法院仍然裁定他已經構成不當行為。

　　Folbigg也一直堅稱自己清白。但與Clark一直有丈夫支持不同，Folbigg的丈夫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基因的原罪？

　　好運并沒有在2003年撞上Folbigg。

　　英國的Clark重獲自由4個月后，澳洲的Folbigg卻被判犯有3項謀殺罪、1項過失殺人罪和1項蓄意嚴重身體傷害罪，最終裁決是執行30年監禁。需要強調的是，尸檢并未發現4個孩子有窒息跡象。

　　在獄中煎熬16年后，Folbigg的轉機在2019年出現了。

　　她的律師聯系到了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著名免疫學家Carola Vinuesa，后者對夭折嬰兒的冷凍細胞樣本進行了全基因組測序。結果發現一個此前從未報道過的基因變異：兩個女兒均攜帶了一種可能導致心源性猝死的CALM2基因變異。而且，這個變異在Folbigg的基因組中同樣存在。不過，Folbigg的丈夫拒絕提供樣本來測序。

　　2020年11月，丹麥奧爾堡大學教授Michael Toft Overgaard領導的一個國際團隊有了新發現。他們在歐洲心臟病學學會官方期刊EP Europace上發表論文指出，上述基因變異會導致嬰兒的心率失常，使其患有心臟病。尤其是考慮大女兒Sarah因咳嗽服用了抗生素，而二女兒Laura因呼吸道感染在服用撲熱息痛和偽麻黃堿，這種嫌疑就更為增加。偽麻黃堿會促進內源性兒茶酚胺的釋放，后者則會誘發一種致命的心動過速。

　　至此，論文給出結論，這種變異很可能導致了兩名女嬰的自然死亡。

　　2004 年，獄中的Folbigg。 圖源：澳大利亞科學院相關視頻截圖

　　還有一些輔助證據，比如在2019年5月，類似基因CALM3的突變導致了美國一個家庭5歲的姐姐死于心律失常，4歲弟弟也發生了心臟驟停。

　　EP Europace論文發表數月后，2021年3月2日，包括遺傳學家、兒科專家和心臟病學家在內的超過90位知名專業人士聯署簽名發信，呼吁基于已有科學證據來考慮赦免Folbigg。其中包括2009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Elizabeth Blackburn和1996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Peter Doherty。

　　科學家的呼吁也得到了法律專家的關注。《自然》雜志引述法律學者Emma Cunliffe的看法稱，如果調查發現兒童的基因變異“可能致病”或“致病”，就可以對Folbigg的定罪提出足夠合理的懷疑。

　　盡管有科學的初步證據和諾獎得主聲援，都沒有將Folbigg的4個孩子夭折的原因一錘定音。一些疑問尚待解決，比如兩個兒子的死因還沒有遺傳學的明確指向。再比如Folbigg攜帶了CALM2基因變異，為何她自己的健康未受影響。值得注意的是，在醫學研究史上確有不少論文聲稱發現了危險的基因變異，然而最終證明無害。

　　11月14日，澳洲法院為了審查科學家提供的新證據，決定將對Folbigg的司法調查延期至2023年2月。屆時，心理學家也將會給出Folbigg日記的最新分析，因為有專家對這些日記有了不同的解釋。

　　Folbigg洗脫罪名的時刻會來臨嗎？世人在翹首以待。